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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效明一根齐眉短棍,挑在你的肩上,说到底,还是根齐眉短棍,松木质,沉闷无声的锄头柄而已。但若换上个高手,盈盈一握,它便成了有血有肉的凌厉兵器,虎视眈眈中,早已蓄满了横扫千军的劲力。
在南拳馆里,十八般兵器中,最常使唤的就是这愣头愣脑的棍了。长拳大起大落,大开大阖,那棍咋叫白腊杆?晃悠悠地,轻飘飘地挽起棍花如行云流水,叫人眼花缭乱。南兵的锄头柄多一些踏实厚重,挑点顿挫,笔笔是朴质的魏碑。
南船北马。手是两扇门,全凭腿打人,那是北腿;马踏飞燕,拳锋自然而然纵横飞扬头顶着天,就要跟老黄风作对;气出丹田,拳脚就多些“直来直去”的粗犷豪放。南方多山,多水,山湾湾也好,船头上也好,下盘就要稳,落地生根,短拳寸劲,卧牛之地见功夫。
除了棍,叉、耙、铲、锤、斧、藤牌、柳公拐也是凡物,它们默默地站着,不似舔着血腥的大刀片那样锋芒毕露,也不似百兵之君的剑族一般诗意翩翩,弥漫着的倒是闽南乡野令人亲切的泥土味、稻菽味。随便操起一个家伙,松土起垄,垛草扬长,坎坎伐檀,捕杀野猪……挥汗如雨、运斤如风之间,角嬉闹、起手拆招之间,就成了不似技手的技手,不成套路的套路———高等体院里能走出几个经典的武林高手呢?武学的谜底令人撩拨不透了:是劳动的、创造的,还是血腥的、破坏的?神龙见首不见尾,历史长河奔腾不息,顺流而下,是“人类少而禽兽众”的旧石器文明,是农业文明自晋,自唐末,宋末,一拨拨先人遁出了中原逐鹿的古战场,由北往南,及至山穷水尽,终于无路可退。所以,南拳步法、身法、心法,绝少攻城掠地、张牙舞爪的霸道,攻防对峙,防重于攻;进退布局,欲发先收,以静制动。
南拳奇兵,首推狼筅,长竹上留着丫丫叉叉的竹梢,几人合执,锐不可当。据说,浙、两广及闽沿海一带的乡勇以此屡破海贼的倭刀阵。但今天,在暖风习习中舞动着狼筅,是再也找不到当年祖先厄境中奋起的沧桑感了。
南北少林,双峰并峙。有人考证南少林的发祥地在泉州少林寺,系唐北少林“18棍僧救唐王”中的智空和尚一脉,且有18铜人为证。有人于败鳞残甲中推断其出自莆田林泉院,至宋已是“大规模的练功基地”,亦有碑石书“僧兵”为证。还有人把神秘的光环戴在了天竺僧人的头上。虚虚实实,难辨真伪。而至今在福建及东南亚一带流传最广、影响最大的是少林鹤阳五祖拳,文载为清道光年间泉州府枋尾村人蔡玉明所创。据其门生尤祝三在《中华柔术大全》中说:“吾夫子蔡玉明,曩以弓马游泮,兼通五祖拳法,白鹤手、齐天指、太祖足、达摩身、罗汉步……”动作朴实无华,步法稳健势强,注重以气催力云云。
现代都市是很难找到人类童年时代纯真的绝唱的。元宵灯节,“宋江阵”108条好汉如秧歌舞扭扭捏捏地去了。却见伯一个请拳,拍打着松松垮垮的布袋肚皮,倒地卧成一弓毛虫。
蓬蓬蓬,一辆满载条石的拖拉机吐出几口恶气,提肚,耸肩,伸颈,作猛虎下山状,顷刻就要从“毛虫”的肚子上碾去!
蓬———咣咣———嘶,48匹马力的马达竟熄火了,蔫了,驾驶员羞得满脸
通红。
伯弄不明白,朝那“工业文明”踹上一脚,摇摇晃晃地走了。
好事者连连摇头:铁板桥是凡人可以看的?俨伯,7岁起写帖烧香拜祖师,一套母拳“三战”足足练了50年。
瓜棚豆下,众兄弟话仙练牙论英雄———
“伯是顶尖的高手?”
“拳头砧一个,功力不到师叔的一成。”
“镖头铜牌是顶尖的高手?”
“练武之人竟堕落到靠武功吃饭,真是一种耻辱啊。”
泛泛而论,练拳仅是一种手段,目的是什么?
入世,出世,仅此而已。
不仅仅是好勇斗狠,打抱不平,南拳门人崇尚的是血肉之躯的力量,但更是精神的力量。
退守于卧牛之地,站桩扎马,双脚踏着泥土就长成了根,无穷的力量与自信心就从地心深处汩汩传来了,这是一种天人合一、沉雄实在的境界啊。天有多高,地有多厚,“武”字就有多高、多厚。四平马、虾蛄弹、擂脚吞吐……收起架式,已经在大虚大实的天相四维之间闯荡了一遭!远远望去,满城皆醉我独醒。不知不觉,齐眉短棍已长成了擎天柱了,便挑开一扇采光窗,追着光线回家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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